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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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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雪消融後的松陽城外,綠地的新芽還未抽出,荒蕪一片,沙塵漫天。

曹顯勒馬停於黃土坡上,由著狂風鼓起袖袍,獵獵作響。

他的視線在高聳入雲的大弩山與一馬平川之上的松陽城之間逡巡良久,最終落在松陽城正南方。

那是通往濮越兩國關口的方向。

幾日前,他被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救了一命,心中生了莫名的悸動。

躊躇再三,加之孔軍師對她的才華一再誇獎,他曾有意將她留下,容她披著男子的外衣做他的幕僚。

但幕僚,幕僚,乃幕下之僚仆,該為主上出謀劃策,若變換成擾人心性,令主上無所適從,那便不妥當了。

況且,他的父親就曾吃過女人的虧,他又如何能讓一個狐貍一樣的女子留在身邊?

只是,就這麽讓她離開了,心中仍舊有些遺憾。

他再次望向他們初遇的大弩山,心中悵然:便當那一夜只是做了一場夢吧。

隨後,他沈重地閉了閉眼,也隱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收起滿心的悲涼情緒。

天地間那道孤寂的身影又一次蓄起無窮的力量。

待他再次睜眼,鳳目已經恢覆了銳利的弒殺之光,往松陽城方向直直望去。

他一揚長鞭,厲喝一聲,黑色的戰馬便揚蹄奔起,其後十數位輕騎兵隨即跟上。

一行人飛馳而過,揚起滾滾煙塵,不過一刻鐘,便抵達松陽城門。

卻在進城門時,被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隊擋住了去路。

巡著蜿蜒曲折的隊伍望去,只見碉樓之下的高臺前站著幾個醫官。

他們對著面前的百姓噓寒問暖,又不知從高臺上的大桶裏舀起什麽裝入百姓手中的木盒中,再遞上一小捆綠草,才算完事。

“看,是主公!”

忽然,不知是誰喚了一聲,人群便突然沸騰起來,隨即百姓紛紛雙膝下跪,朝曹顯俯首叩頭。

“真是蒼天有眼,讓我們遇上了主公這樣的好國君。”

“我們何德何能,讓主公為我們奔走,以身犯險,尋找解藥啊!”

“我願成為濮國子民,擁護主公!”

叩謝的聲音此起彼伏,頃刻間,本在排隊取藥的百姓已全數匍匐在地,像一張地毯鋪在城門的高頭駿馬與碉樓下的高臺之間。

更顯得高頭駿馬上一襲玄衣的曹顯頂天立地,在燦爛春日的沐浴下顯得威武而神聖。

他明明居高臨下,睥睨著腳下的臣民,臉上卻沒有絲毫傲慢之色,劍眉鳳目中流露的是如神祗對待蒼生般的悲憫。

“怎麽回事?”滿腹疑慮的曹顯劍眉緊擰,點了個守城門的士兵,問道。

“回主公,軍中出了公告,今日免費派發紫斑毒解藥,是以家家戶戶都這排隊了。”

“誰下的令?”

“是孔軍師”。

曹顯聞言,鳳眸一瞇。

早前,他費盡心思,親自上山尋晉國餘寇蹤跡以求紫斑毒解藥,解救軍民,皆無功而返。

如今他不過出城三兩日,這問題已迎刃而解,怕不是其中有詐?

然孔禹是謹慎小心之人,他既下令,事情便該十拿九穩。

可若真是如此,早前為何沒有解法,如今又有了?

一道大膽的猜測忽湧上曹顯的心頭,他心臟砰砰直跳,卻仍維持冷靜的神色問道:

“解藥的方子是誰想出來的?”

“是前幾日主公從大弩山上帶回的小少年,昭華小兄弟。”

果然是她!她沒有走!

她是為了幫他留下來的嗎?

如此,是不是可以相信她沒有歹心,讓她永永久久地留在身邊了?

思及此,曹顯喜上眉梢,當即翻身下馬,向百姓溫謙拱手:

“各位請起,為民效勞為君之責,本王與諸位同在。”

語罷,他又上前將一位老嫗扶起,命眾人起身

他想快些屏退這些人,然後快些去看看她。

於是,他轉身便問方才的士兵:“她如今在何處?”

“報!”

忽而,一道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個士兵騎著快馬闖入城門,甫一看見曹顯,便立即喝停駿馬,一躍而下,朝主公一拜。

曹顯皺了皺眉,見他雖心急如焚,但沒有遞上戰報,知非敵軍來襲,心下松了口氣:

“何事!”

“回稟主公,昭華兄弟,在山上滾了下來。”

“你說清楚?”

曹顯箭步上前,將那士兵提溜起來,雙目瞪圓,周身寒氣幾可凝成冰霜。

“昭華兄弟為了給大家多采些藥,去了深山裏,從千丈高的懸崖上滾了下來,掉,掉進了大弩山南邊的山溝,現,現在還沒找著。”

那士兵哪裏見過如此怒發沖冠的主公,驚得口舌打結,說的話也是斷斷續續:

“請,請主公下令增派人手去尋。”

“你們這些武夫不去,卻讓她爬千丈懸崖?”

曹顯目眥欲裂,狠狠地將那士兵扔在地上,隨即一個跨步上馬,往大弩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昭華是嗎?

你最好給我好好地活著,否則就算做了鬼,本王也不會放過你。

*

大弩山南側。

甄伏不時覺得鼻頭一酸,猛打噴嚏。

她揉了揉腫脹的腳踝,心中腹誹:都這麽倒黴了,誰還在罵我?

一個時辰前,她與一眾士兵還在為尋到崖縫中的一叢紫枯草而歡快不已。

只要將那叢草全部拔下,便可煉制不下千人可用的紫斑毒解藥,所以她便冒著風險上了那懸崖峭壁。

她雖然不精通武術,但爬山的經歷頗多,本不會被這小小的峭壁打敗。

然今日果真是大意了。

前幾天下的雪在這幾天逐漸消融,打濕了山上的泥土,山體恰在她踩踏墊腳石時發生了滑破。

以至於她站立不穩,最後隨著山石一並從千丈高的懸崖滑落。

不幸中的萬幸是山上長了些高山杜鵑花,及時將她掛在了半空之中,才不至於跌得粉身碎骨。

為了盡量護著新采的紫枯草,她只得負重從半山緩緩爬落。

多虧她帶了鐵爪繩,這一路下來,只輕輕崴了下腳,還能平安著地。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的體力也幾乎透支,這會兒正停在空地,稍作歇息。

也不知那些士兵知不知道這處,能不能尋來,若是天黑之前走不出去,便只能就地紮營等待救援了。

她摸了摸幹糧袋,臉色又是一沈。

本想著只摘一籮筐紫枯草便下山,帶的幹糧不多,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咕嚕——咕嚕——”

她的肚子也響起了抗疫聲。

無奈之下,甄伏一咬牙齒,抓起了腳邊的木棍,支棱著自己站起身來,又伸手想將手邊裝滿了紫枯草的竹簍背起。

誰料,崴了的腳一滑,身子一歪,失去平衡的她努力用木棍撐地,以防再次掉落懸崖。

然已再無一分氣力的她即便掙紮亦是徒勞。

她心下一驚,猛地閉眼:完了,又要往下滾了。

下一瞬,她卻被攔腰一抱,隨即跌入了一個略有熟悉的寬大的懷抱。

驚慌中,她睜開眼眸,入目是曹顯那張迷人的儒雅俊臉,只不過那雙鳳眼裏吃人的目光著實駭人。

他似乎風塵仆仆,一襲玄衣染了不少山間雨露,鬢發上也夾著幾片綠葉,像是從深山老林裏打滾而來。

“你,你怎麽來了?”

比起害怕,甄伏此時的情緒以驚愕為主。

他不僅來了,好像,還是一個人來的?

軍中士兵說他去了柳陽城,沒個十天半月不會回來。

又說大弩山險象環生,除非必要,軍師和眾將軍是不會允許他上來的。

那他為什麽這個時候會來呢?

“我若不來,你是打算繼續滾下去嗎?”他冷冰冰的幾個字,道出了甄伏的困境。

方才如若再從這半山滾下去,恐怕再沒有什麽高山杜鵑能救她一命了。

他確實又救了她一次。

思及此,甄伏瞥了瞥嘴:“我腳崴了。”

不知是因劫後得救的喜悅,還是身心勞累的脆弱,她撒了個嬌。

曹顯似乎很是受用,被她綿軟的聲音襲得渾身一僵,定定地盯了她好半晌,才將她抱至崖邊的一個大石上坐下,自己則在她面前單膝下蹲。

隨即,他又伸手去抓她的腳踝。

甄伏下意識的將腳一縮,避開了他的觸摸。

下一瞬,她又看見他t冷冷地擡眸看她。

她縮了縮脖子,又把腳伸了出去。

只見曹顯默然收回了與她對望的視線,看向她的腳踝,將她的鞋子襪子,一層層脫下。

白凈的腳丫登時露在了外面,細膩的肌膚被粗糲的大掌摩挲著。

她自小怕癢,心中便悸動連連。

她又萌生了退意。

然下一瞬,曹顯一個用力,只聽咯吱一聲,她的腳踝一疼,骨頭似乎接了回去。

真是好手法。

“骨頭已經覆位,但筋絡仍有損傷,這幾日便別下床了。”

說罷,曹顯將鞋襪給她重新套上,側過身,又道:“上來。”

“我,我可以走。”甄伏看著他寬大的後背,囁嚅道。

“以你的腳程,三天都走不出去。”

甄伏撇嘴,最終還是憤憤地爬上了曹顯的背。

為了報不敵口舌之仇,她還在攀上他的肩膀時,裝作無意地掐了一把他的皮肉。

只可惜,她捏著了硬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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